第一節 前言
「麥兜系列」由謝立文撰寫、麥家碧繪畫的一個系列故事,故事於 1995年初次登場,二人最初創作角色為麥嘜,乃為人所熟知的角色——麥兜的表弟。其後,故事核心轉至講述麥兜在大角咀的成長故事,並從一系列的繪本,改編成不少電影、動畫和短片等,植根在香港讀者的童年與心中。
「麥兜系列」的繪本、電影眾多,難以一一引述並概括而論。本文將以繪本《麥兜感人至深小故事》(1995)、《麥兜・微小小說》(2002)、《麥兜・尿水遙遙》(2002)及電影《麥兜故事》(2001)、《麥兜菠蘿油王子》(2004)、《麥兜響噹噹》(2009)、《麥兜噹噹伴我心》(2012)、《麥兜我和我媽媽》(2014)。除「麥兜系列」外,本文將以某部份「麥嘜系列」中,以麥兜視角出發的文本《麥嘜・完美故事》(2002)、〈新年願望〉、〈馬爾代夫〉,引例並論述。
在閱讀文本的過程,筆者發現麥兜一直處於無父的狀態,父親的形象與身份亦較為神秘。加上「麥兜系列」的成書年份圍繞在香港回歸之後的時期,當中的文本及角色設定似乎亦有一定的政治隱喻元素,亦非單純給予兒童閱讀的文本,而另有深意。另外,「麥兜系列」在2008年後所改編的電影,政治色彩與基調似乎亦有所變化。故本文將從上述方向,配合文本,展開論述。
第二節 麥兜 ─ 成年人的兒童文學
「兒童文學」與「成年人」看似矛盾,其實不然。先釐清何謂兒童文學。林文寶歸納四項一般兒童文學的內涵特性,可理解作兒童文學的必要條件:「兒童性」、「教育性」、「遊戲性」與「文學性」。而神宮輝夫指出兒童文學的延伸發展:
「現在某些為兒童寫作的文學作品無疑地擁有成人和兒童兩部分讀者。兒童文學已經擺脫了僅僅面向兒童的內容, 已經發展到成人也可以盡情閱讀的地步。兒童文學與一般文學沒有截然的分界,它已成為文學總體的一部分。」
部分兒童文學的讀者已延展至成人,「麥兜」正顯示這種特徵。兒童讀者會讀出童趣與幽默感,成年人則有機會理解深層意思,如人生哲理與生活唏噓。
值得留意的是,麥兜與麥嘜初創時的預設讀者為兒童,卻慢慢受成年人歡迎,特別是改編成動畫後更為人所知。例如2005年,當時已上映兩套麥兜電影,分別為《麥兜故事》(2001年)和《麥兜菠蘿油王子》(2004年),麥家碧接受中國廣州市《南方人物周刊》的人物專訪。記者問她麥兜是否更接近成人動畫,認為比起兒童,成年人好像更喜歡麥兜。記者的觀點似乎顯示,麥兜是有深度的兒童文學,預設讀者與現實有別。而本文認為,麥兜的深度體現在政治隱喻。
麥兜要藏有政治隱喻是困難的,特別是以初創的繪本形式,因要保留兒童色彩(即林文寶歸納的「兒童性」),是兒童文學的最低要求。神宮輝夫認為兒童文學是「考慮到兒童理解能力而創作的文學」,林良也認為兒童文學是「淺語的藝術」,即用兒童熟悉的淺顯語言創作文學,和書寫有關兒童的生活內容。兩位學者都強調兒童文學要讓兒童理解和共鳴。本文認為麥兜繪本能保留兒童色彩,以下展示麥兜繪本範例,以助分析:
(〈馬爾代夫〉繪本內容展示)
排版上,麥兜繪本圖文各佔一邊,偶爾出現左右連頁繪圖。篇幅上,繪圖和文字加起來約十多至二十多頁,而且文字較少,文字段落間經常保留空白。用字較淺白,夾雜粵語和英文,如上圖的「How……do you do?」和「咩嘖你?!」。內容亦貼合香港日常,兒童易於理解,符合兒童文學的必要條件兒童色彩。
再探討麥兜創作者的早期創作觀,分析是否有可能藏有政治隱喻。在2005年的《南方人物周刊》人物專訪,繪者麥家碧提到她創作動機較單純,「沒有要反映甚麼」。她提到丈夫謝立文,即麥兜的文字故事創作者,認為他也許想說「一些卑微的東西」,即「一個普通的人在一個普通地方的生活」,分享該普通人的所思所感。本文理解成他寫作的對象為草根老百姓,而他們早期的創作緊繫香港,故寫作對象應為香港草根老百姓。再者,繪者麥家碧提到謝立文的文字「有的時候比較難,比較傷心」,希望自己的繪畫能粉飾悲傷的文字內容。既然麥兜創作者關注港人日常生活,而麥兜最初於1995年登場,與香港1997年回歸中國的時間接近。那麼,謝立文所寫的「比較難」、「比較傷心」的事,會否與香港人面對回歸時的所思所感有關?而麥兜作為兒童文學繪本,便是政治隱喻的包裝?始終《南方人物周刊》是中國內地雜誌,麥家碧也不便透露麥兜藏有政治隱喻。而本文認為,麥兜家庭「無父有母」的狀況和香港政治隱喻相關。下節將解說「父親缺位」和「母親在位」的深意。
第三節 「無父有母」下的政治隱喻
此節主要回應以下問題意識:一、麥兜故事中怎樣交代麥炳(父親)離場,從而構成父親缺位現象。二、麥太(母親)如何接受此事,文本體現了麥太以何身份姿態對待麥兜(兒童)。三、當中又何者政治隱喻,可否觸類旁通香港回歸時之時事?
首先回應問題意識一和問題意識三、麥兜故事中怎樣交代麥炳(父親)離場,從而構成父親缺位現象,從中可否觸類旁通香港回歸時之時事。論及麥兜「無父有母」的草根家庭背景:麥太每次解釋麥炳「缺失」的原因都不一樣。 《麥兜》繪本如此交代父親缺位:2002年〈麥太老照片〉:
媽媽的婚紗照,就只得這一張,也只見她一人。媽媽說,我是自己結婚的,這話叫我很難過。想她也是。
由此可見《麥兜》採取了母親殺父書寫:麥太在麥兜年幼時,隱晦交代麥炳(作為父親)的資訊。
(2002年〈麥太老照片〉媽媽的婚紗照)
兒童文學中父母指涉:
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e Child’提及到『⋯⋯ then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child/parent interaction becomes a leading concern, and “parent” may be father–creator, narrated father or mother, father as symbolic of society, or, indeed, society as the substitute parent.
翻譯成中文,則可理解孩子與父母之間互動,屬人們關注的焦點。而「父母」可能是父親——創造者、被敘述的父親或母親、作為社會象徵的父親,或實際上是作為替代父母的社會。
由此角度出發解讀《麥兜》中麥太與麥炳,則似乎具有以下政治象徵意味:麥太在《麥兜》故事中在位,類比當時政局,麥太可理解成英女皇形象,似乎影射當時殖民者,象徵港英政府。《麥兜》故事中消失的父親,則似乎影射當時短暫喪失管治權的宗主國,亦即是香港的原根—— 中國。
下文旨在回應問題意識二和三:麥太(母親)如何接受此事,文本體現了麥太以何身份姿態對待麥兜(兒童),當中又繫涉到怎樣的政治隱喻。
母親在位:麥太人設下的資本主義意識
在父親缺位下,母親成為家長中唯一在位者,陪伴麥兜成長。在故事中,父親麥炳長期缺位,麥太因而更努力照顧麥兜,彌補落失。比如〈馬爾代夫〉的故事中,麥太努力實踐麥兜想出國旅行的願望。這好比當時政局:港英政府接手香港,以高壓「懷柔」政策管理香港。
麥太身份其實亦象徵草根階層,麥兜渾渾噩噩,麥太作為家庭主婦,則象徵普羅大眾、草根階層的想法—— 後殖民時期下資本主義。母親在位下,麥太亦象徵著資本主義概念接收者。比如說文本提及「馬爾代夫,多奇怪的名字」、「只是—(粗口!)— 馬爾代夫,到底在哪裏」,由是可見麥太未必了解馬爾代夫的所在,但視之作美好的遠方,象徵普羅大眾被資本主義下的「物質」所迷,麥太亦曾直言:「她只想,在重陽節之前,真的真的,真真正正的,可以跟麥兜到馬爾代夫—— 真的馬爾代夫!」在文本中,馬爾代夫隱喻象徵為資主本義下的樂園,資主本義包裝馬爾代夫為生態烏托邦,未經人類污染破壞,文本則以「椰林樹影,水綠如藍,鳥啼不絕,天上人間」來描繪馬爾代夫的獨特美景,誠然在資本主義生產下城市環境污染嚴重,自然環境則成了稀少物品,故此儘管是自然環境,但須資本(如機票住宿)才可到訪,文中亦言「麥太經常跟麥兜開玩笑的說:發了達就帶你去馬爾代夫!」可見麥太亦認知到只有「發達」,亦即變得富有,才能到訪資本主義樂園。
麥太引導麥兜憧憬馬爾代夫。文本書寫:
於是麥太跟他說:不要哭,病好了,就帶你去馬爾代夫!馬爾代夫,馬爾代夫,麥兜竟也笑了,迷迷濛濛的,也喊了幾聲馬爾代夫— 馬爾代夫,仿彿成了母子祈求未來歡樂的咒語⋯⋯
由此可見麥兜渾渾噩噩,麥太構建麥兜的想法。由是可觸類旁通:港英政府構建港人想法,誠然在被港英政府殖民時,香港人歸於中國,行共產主義,以至後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,前期共產主義鼓吹規模經濟和階級鬥爭,不提倡物慾和私有產權,《麥兜》中亦滲有資本主義,鼓勵草根階層亦追棒資本,以至是響往資本主義所建造的樂園,而麥太母親在位下,亦左右了麥兜的認知與接受。
母親在位:麥太象徵構建者
母親在位下,麥太亦象徵構建者。文中解釋麥太由於經濟拮据,才會以山頂假裝馬爾代夫,只為實現兒子的願望。具體文本論據以下:
支持這個家其實已很吃力,哪裏還有閒錢去馬爾代夫?但告訴麥兜不能去馬爾代夫?麥太實在做不到。
說謊是不該的。但要是世上有一萬個說謊的理由,麥太的,相信是最值得我們體諒的吧 —— 她多麼渴望孩子的願望,得到滿足⋯⋯
由是麥太費盡心機準備了多張寫有「香港機場」、「歡迎來到馬爾代夫」的紙張,以山頂纜車扮飛機,由是構建成另一世界—— 由香港太平山頂假裝成的馬爾代夫,在文中麥太以假亂真:嘗試試圖阻止麥兜發現香港與馬爾代夫之不同,如以下引文:
「馬爾代夫有很多洋人,間中也有些日本遊客,但還是洋人較多。麥兜大着阻子跟身邊的一位洋小朋友說:‘How....do you do?’,洋小朋友竟字正腔圓的對麥兜說:「咩嘖你?!」教麥兜又驚又喜。麥太趕緊的把麥兜拉開—— 看!那裏有馬爾代夫著名的手工藝,草扎草蜢啊!」
可觸類旁通之處在於—— 當時港英政府把香港構建成另一發達資本主義地,麥理浩曾從房屋及市區重建、中學及高等教育、交通、社會服務、文化發展和市區及鄉郊環境等方面發展香港,其相信全球貿易持續增長,香港可從中獲益。誠然隨着新界租約即將屆滿, 英國政府將面對與中國政府商討香港前途問題的壓力,當時麥里浩曾言:
我們的策略將是拖延時間,例如拖它 10 至 15 年,以配合我設想的『香港本地策略』(domestic strategy for Hong Kong)— 就是未來十年積極處理殖民地的本 地問題,直至以西方國家標準也無可非議,按中國人的標準更足以營造公 民自豪感及成就感。」
可見港英政府當時致力把香港構建成另一發達資本主義地,如麥太亦利用太平山頂仿西方國家。然而就正如文本所寫:
夕陽下的香港更是美極了,就可惜不能抱起麥兜看看。就可惜這裏不是馬爾代夫。
當我們細仔觀察,則能發現香港和西方國家始終有分別。誠然香港的宗主國始終是中國,具有中方文化背景,由是西方外來文化傳至香港,多會起中西合璧之效,而非直接移殖至香港,構建中西之別。
母親在位:麥太抗拒不信任男性
在2002年出版的〈麥太老照片〉中,麥兜憶述母親時,曾兩度點出由於「男扮女,女扮男」,由此麥太終究不信任男性,所見引文和繪本如下:
媽媽就讀教會辦的一所中學,照片中央的人是她的英文老師兼班主任Mrs Ashby。 Mrs Ashby帶頗濃的澳洲口音,人卻十分和善。後來Mrs Ashby 被發現是男人扮的,最後黯然離開香港回到昆士蘭的家鄉。
媽媽說,很久很久之後,她才知道這官仔骨骨的寶珠,竟是女人扮的。媽媽對男人終不信任,是帶因由的。
若如本章所立論麥太具英女皇形象,象徵港英政府,而缺位的父親指述宗主國中國。麥太抗拒不信任男性,則可觸類旁通回歸前不信任危機,當時根據英國防衞及海外政策委員會(Defence and Overseas Policy Committee)1968 年 4 月提交的報告報告云:
我們要告訴中國政府,我們同意香港最終必須回歸中國,而我們渴望在民意認可的時候,進行有秩序的移交。為了達到這個目標,我們會竭力避免任何會令移交變得更困難的事情,包括邁向代議政府和向民眾更負責的政制的憲制改變。」
由是在回歸前港英政府有不信任宗主國之傾向,由是當中國政府領導人到訪回歸前英屬香港時,即便宗主國承諾利一國兩制(奉行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國承諾行具民主色彩的憲制時),港英政府亦會擔心香港存有不確定的憲制改變。
誠然,1982年中英兩國準備就中國前途進行談判,3月的電話民意調查《1982 Future of HK Poll》訪問982受訪者對香港前途的希望結果(preferred outcome)和預計將發生結果(probable outcome)論港人希望結果,70%投票者期望香港能維持作為英國殖民地的現狀,15%希望成為「託管地」,希望中國收回香港有4%。以預計將發生以言,1982年3月的香港人43%認為香港將維持現狀,33%認為香港將成為「託管地」,6%認為中國將能收回香港。1982年港人認為中國內地與英殖香港,意識形態與生活模式有差異,由是產生不信任免機,比如說根據以下資料,大部分香港人認為當年香港的言論、宗教、居民、工作選擇和個人財產掌控的自由,都較當時的香港高。以上數據亦可參見下圖:
最後回歸至兒童文學中父親缺位的書寫傳統,「遺棄」在兒童文學裡是常見的情節。兒童文學中,父親缺位,象徵父權結構的敘事結構瓦解,顯示父職角色上的模糊狀態,引發以下疑題:父親與兒童血脈相連,何解要離兒童而去。類比港英政府對香港實行殖民管治初期,港人亦曾出現身份認同障礙,初期左派盛行,中港兩地情誼濃厚。後期,正如Boswell點出「始自伊底帕斯(Oedipus)的故事,文學中的兒童被迫出外找回父母;而父母也必須如此重新尋回孩子,並且在有仁慈心作者控制的情況下共謀製造出一種認可狀態。」套至麥兜的故事中,則可類比香港人尋找其原根。然而就如Zipes提出親子彼此尋回的最終結局非為文本重點,其意義乃在表現「克服被遺棄後的愉悅,以及與雙親或受虐者的和好」。部分香港人在回歸語境下,則克服被遺棄後的愉悅,脫離原根宗主國。《麥兜》麥太逝世可類比母親離場,可觸類旁通:香港主權經已移交,英喪失對香港管理權。而部分香港人則存身份認同無定向之現象。
第四節 「無父」下麥兜的身份定位
上文提及在「無父有母」下的政治隱喻,麥兜在這種狀態中的家庭成長,不論在哪種層次,他的身份定位亦會因而受此影響。當中亦與當時剛回歸的香港人的狀況,有類似之處。故下文將結合「麥兜系列」的文本,分析在「無父」狀態下,麥兜的身份定位。
自我身份認同失調
麥兜當時對於自我身份認同失調。不少「麥兜系列」的文本均有提及麥兜記性不好、失憶,分不清自己身份。這種狀態其後更影響他在學校裏的學習過程,如在〈麥兜與雞〉中曾提及:
「不知道是麥兜的學校不用母語教學,還是麥兜小時候缺乏母乳,他的腦部不大靈活,成績總是不好。」
可見他就如回歸後的香港人,在被殖民後,往往會集體失憶,忘記被殖時所遇過的事情,或是忽然沉默。麥兜的失憶點,更發生在一條耐人尋味的問題上。如 〈麥兜與雞〉中麥兜不懂「U for Umbrella」,反而答成「Umbanana」。有趣的是,「U for 」後面緊接着一個名詞的句式,亦類似「你係屬於邊度㗎」的疑問。然而,麥兜卻將以自創字詞「 Umbanana」。這一方面可從他的童言童語,看到他眼中世界的失調,同時亦反映他對自我身份認同失調。
另外,麥兜的自我身份認同的失調,有時更非單一的失調,而是在中英兩方的語境中徘佪。如〈麥兜的魚蛋〉中,麥兜嚷着麥太,想她買條金魚給自己養,但麥太只給了他一粒魚蛋。在麥兜的視角下,他不僅分不清金魚的真偽,為「金魚蛋」改名時,也在「麥小強」、「Umbanana」(即前文提及他所自創的新名字)兩邊猶疑。最後,他放棄中文名而選擇「Umbanana」,這個非中非英的名字,就如回歸後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可能傾向英方,但當中的身份卻非正統般。
值得一提的是,故事尾段麥太見麥兜用心照料「金魚蛋」,偷偷為他更換了一條金魚,當作麥兜細心孵養的成果。麥兜看着缸中金魚時,既希望他「快樂地游來游去」,但同時金魚也是被困於缸中。金魚也似乎可象徵想自由,但同時又作繭自縛的港人。加上麥兜爭着想孵養的舉動,似乎也象徵着他在「無父」的情況下,自己暗自填補爸爸在家庭中,照顧的角色,在兒童與爸爸的身份間游動、失調。
〈麥兜的魚蛋〉中麥太見麥兜用心照料「金魚蛋」,偷偷為他更換了一條金魚,當作麥兜細心孵養成果一幕的插畫。
被視為異類
對於外界而言,麥兜的身份定位,有時會被視為異類。麥兜在〈Umbanana〉得悉金魚生病後,希望麥太給他錢,好讓他帶金魚到診所求診。然而,麥太卻認為麥兜傻掉,對麥兜說「黐線咩你,帶條魚毛去睇獸醫?!」,並「只給麥兜三十元,叫他自己想法子。」由此可見,在「無父」的家庭下,當身為母親的麥太不理會麥兜的需求後,麥兜別無他人可求,只得獨自處理眼前的問題。當他以獨自打算帶所養的金魚到診所求診時,卻受異樣的目光與對待,如〈Umbanana〉中寫:
「幾位獸醫對貓狗的語言是熟悉的——只是對着這種連珠飽般「噶」「噶」聲叫的小豬,醫生唯有憑他們行醫多年的經驗,判斷小豬的來意。」
從此可見,麥兜在人類世界,或者對外界而言,他們的語言不通,麥兜的地位甚至因此而不如貓狗,為異類的存在。獸醫對於麥兜的行為,均認為他發瘋了,所提出的處理方法相近——「都係打防豬瘟針啦。」及「我話佢要做絕育手術就真」,均是非人道而麥兜沒反抗的權利。麥兜在無父的狀態下,缺失母親的幫助,就只得任人魚肉。同時,這就像香港在國際語境下,當失去英方的協助與身份時,在國際社會或國際機構無發言權,或遭受無理的對待一樣,被視為異類。
〈Umbanana〉中麥兜在無父的狀態下,缺失母親的幫助,就只得任人魚肉一幕的插畫。
渾渾噩噩
除上述兩點外,麥兜長時間亦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。如在〈新年願望〉中,麥兜的新年願望起初是「食碗翅」,而麥嘜的新年願望則是「捍衛港元,緊守七點七五關口」。年紀輕輕,身為麥兜表弟的麥嘜,對香港外匯股市的關注度之高,當中的原因可推測為他在有父有母的家庭環境下長大,在父親的教導與耳孺目染下。對香港有所歸屬感所致。然而,「無父」的麥兜卻不知自己所追求的願望為何物。如他所追求的「翅」其實只是「粉絲味精水加生粉」,並非甚麼山珍海錯。當經媽媽稍稍動搖後,便隨便寫下媽媽覺得可拿高分的「世界和平」。然而,於麥兜而言,他能在〈馬爾代夫〉中誤當山頂為馬爾代夫,可證他對「世界」的概念並不清晰,更惶論希望「世界變得和平」。再者,當小販在〈新年願望〉問麥兜「想要碗翅定魚球」,麥兜停頓良久,卻答出「想 ⋯⋯ 世界和平」,亦可見麥兜渾渾噩噩,不知自身所望的一面。
另外,麥兜所追求的願望也是極為矛盾,容易受他人影響。如他在〈新年願望〉聽到同班同學的新年願望後,自覺自己的願望不如人,便向 Miss Chan 說出「世界和平,或,人人有書讀,或,綠化地球,或,食碗翅」此等經「合成」的願望。然而,「食翅」這個願望,在麥兜缺乏對「翅」的認知下,與「綠化地球」的「環保」主題有所衝突、矛盾。又如在〈馬爾代夫〉,麥太沒錢帶麥兜到馬爾代夫,便帶他到山頂,但對無父的麥兜來說,母親就是他一切的訊息、知識來源。加上他的身高與年紀所限,就如剛回歸中國的香港之齡,不覺眼前的「馬爾代夫」,「背後罕有的晴朗,是中環至尖沙嘴的全景」,被動或主動地蒙蔽一切。由此可見,麥兜不知自己所求的是甚麼,就如他不失調的身份地位般,渾渾噩噩。
〈新年願望〉中,麥兜向 Miss Chan 與同學說出「世界和平」的新年願望一幕的插畫
第五節 麥兜電影的處理與發展
正如上文提到,麥兜的繪本有兒童文學的特質。同樣地,麥兜的電影很多時候也會被視為兒童電影,但也有不少成年人觀眾,讓麥兜電影成為成年人的卡通動畫。而電影更可以配合聲、畫、音樂、剪接等,讓故事更生動地呈現在觀眾眼前。
(《麥兜故事》2001年電影)
「母親在位」/「父親缺失」的延續與政治隱喻
首先,電影延續了繪本「母親在位」的設定,在電影《麥兜故事》中,麥太同樣獨力照顧麥兜,沒有解釋其父親的缺失。也如上文所述,麥太與麥兜一方面展現了基層家庭的生活,一方面隱含了政治意味。如以下故事:
(即使麥兜想聽 Harry Potter)
從前有小朋友好勤力讀書,佢長大發咗。
從前有個小朋友唔孝順,有一日佢屈親個腳跤。
麥兜被迫接受麥太的教導及期望,在此故事中似乎深化了麥太為理念傳播者的角色,嘗試建構麥兜的想法。而《麥兜故事》亦有包括繪本中〈馬爾代夫〉的故事,兩者的情節相似。但在此可見剪接與畫面的處理,如馬爾代夫與香港的畫面相互交替,令故事場景更加疑幻似真。
除此之外,亦加入更多情節及旁白,似乎再加深意,例如麥太在海裏放出密實袋中的魚,讓麥兜親自捕獵,似乎深化了上文提及麥太「瞞騙者」的角色。而在最後也加入了麥兜的獨白:
就係咁樣,我過咗個小時候最着數最完美嘅一日
咁你話自己紙包唔包得住雞?都得嘅,尤其係細細嚿嗰啲。
電影評論家湯禎兆指〈馬爾代夫〉講述的是自我的陶醉,在電影亦似乎強調了麥兜處於麥太所建構的世界,卻樂在其中。
另外,電影也有父親缺失的設定,但在《麥兜菠蘿油王子》中也嘗試解釋麥太的丈夫麥炳的經歷。在麥兜官方網站中,有介紹菠蘿油王子的故事,但似乎不易理解:
一切都為了將來。但為了過去,麥兜的父親(!)
菠蘿油王子,拋棄了現在一切,尋找他失去的王國,記憶裡的一朵玫瑰……
湯禎兆指出,在電影中,各人都有自己說故事的方式,而麥太自然也有有自己說故事的方式。在電影中,麥太一開始對菠蘿油王子的詮釋也是模糊的,似乎不希望麥兜知道其父親的去向:
菠蘿油王子:
從前有個小王子,佢懵懵吓,有一日,佢變咗個懵佬。
如前面所述,再以政治隱喻的角度切入,麥兜父親的消失或代表了根(中國大陸)的失去,而麥太作為陪伴者沒有辦法直接告訴麥兜,因此只能含糊帶過。
具香港特色的電影
相較於繪本,電影可以有更多畫面,例如轉場及過渡,也可以配合對白,甚至配樂。因此可呈現更多香港特色。在《麥兜故事》中,亦多見香港的畫面及香港文化與社會時事,如長洲搶包山及李麗珊奪金。因此影評人鳳毛認為,《麥兜故事》是100%香港動畫。
而在對白和配樂上也以香港的口語和諺語為主:
-「我話發咗先同你去(馬爾代夫)喎。」
-「捱過幾多苦頭?先至可以練成呢隻舉世無雙嘅腳瓜」
-大包整多兩籠 大包整多兩籠 大包整多兩籠 唔怕滯
-一定得 一定得 多勞實會得 唏 人肥就更加要醒目
「北上」與之後的「變調」?
但在之後,麥兜電影「北上」,在2008年(《麥兜响噹噹》上映前一年),作者謝立文曾接受內地期刊的訪問。明確解釋了麥兜及菠蘿油王子等角色的設定,並似乎將其與當時的政治社會環境切割。而之後幾部電影也迎來了變調,例如《麥兜响噹噹》講述麥兜在內地習武的故事,作者謝立文更承認電影有意關注民族文化。
2012年的《麥兜噹噹伴我心》亦將故事空間拓展至中港澳,不再集中於香港。而2014年的《麥兜・我和我媽媽》講述麥兜與麥太的故事,但評論家譚以諾表示,麥太和麥兜草根家庭的氣息已消散,更「離開」了大角咀。結合以上的論述,隨着電影「北上」及迎合內地市場的需要,麥太的指向和解讀又似乎有所不同,其政治隱喻也可能消失。
(《麥兜噹噹伴我心》2012年電影)
(《麥兜・我和我媽媽》2014年電影)
第六節 總結
「麥兜系列」作為在回歸前後創作的兒童文學,除了具童趣的情節故事,粉飾文字與內容間傷感的插畫外,亦有一定的哲理與深意。經分析文本及配合時事,我們發現在「無父有母」的人物背景下,麥兜有一定的政治隱喻與解讀可能。至於從麥兜的身份地位方面,渾渾噩噩的麥兜似乎象徵後殖民時代下,身份認同失調的香港人。「麥兜系列」的電影在繪本插畫的基礎上,加入更多具香港特色的畫面、補充,但隨着回歸定局與社會論調的轉變,「母親在位」或「父親缺失」的政治隱喻逐漸消失。
引用書目
一、中文
(一)專著
日本兒童文學學會編著、郎櫻、方克譯:《世界兒童文學概論》。長沙: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,1989年。
林文寶等著:《臺灣國小語文教材與兒童文學關係之研究》。臺北: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,2017年。
林良:《林良談兒童文學:淺語的藝術》。臺北:國語日報,2011年。
〔美〕傑克.齊普斯著,張子樟校譯:《童話・兒童・文化產業》。臺北市:臺灣東方, 2006年。
湯禎兆: 《香港電影血與骨》。北京:復旦大學出版社,2008年
謝立文編著:《麥嘜完美故事》。香港:博識出版有限公司,1998年。
(二)論文
楊涵溪:〈不被異化的麥兜 訪麥兜之父謝立文〉,《電影藝術》,2008年總322期,頁142-146。
(三)網絡資料
占飛:〈麥兜回憶〉,《信報》, 2022年1月20日。下載自信報網站,2024年3月6日。網址: https://www1.hkej.com/dailynews/culture/article/3022478/%E9%BA%A5%E5%85%9C%E5%9B%9E%E6%86%B6。
皮亞: 〈麥兜轉型北上搵銀〉,2012年8月12日,載《明報》。下載自香港影評庫,2024年3月6日。網址:https://www.filmcritics.org.hk/film-review/node/2015/07/23/麥兜轉型北上搵銀。
陳靜:〈麥家碧:麥兜就是我兒子〉,《南方人物周刊》,2005年12月27日。下載自新浪網站,2024年3月6日。網址:https://news.sina.com.cn/c/2005-12-27/18558707283.shtml。
湯禎兆:〈麥兜故事:夢醒失落的成長故事〉,載《2001香港電影回顧》,2001年。下載自香港影評庫,2024年3月6日。網址: https://www.filmcritics.org.hk/film-review/node/2017/06/09/麥兜故事:夢醒失落的成長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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譚以諾: 〈《麥兜‧我和我的媽媽》︰風格拼貼、草根不再〉,2014年10月26日,載《時代論壇》。下載自香港影評庫,2024年3月6日。網址:https://www.filmcritics.org.hk/film-review/node/2017/06/25/《麥兜%E2%80%A7我和我的媽媽》︰風格拼貼、草根不再。
二、英文
Boswell, John,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: The Abandonment of Children Western Europe from Late Antiquity to the Renaissance. New York: Pantheon,1988.
Foster, Kate, 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e Child: Children and Childhood in Late-Twentieth-Century Chinese Fiction, United States: Palgrave Macmillan, 2013
Survey Research Hong Kong. “1982 Future of Hk Poll,” March 1982. https://www.scribd.com/document/198196021/1982-Future-of-Hk-Poll